香港一肖一码100%中,解答落实:追忆叶嘉莹先生长文之一:回到诗词的故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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闵泉兴 2024-11-25 霈睿信息 63 次浏览 0个评论

 下面的文字写于2014年冬。

叶嘉莹:回到诗词的故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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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【引子】

采暖季之前的天津,寒气侵人。11月8日上午,叶嘉莹先生的公寓却是暖融融的,端出了一台诗词的盛宴。这是今年9月从加拿大回到南开大学之后,已届九旬的叶先生在新学期授出的第一堂课。

不大的客厅里,挤了20多个人:有她的博士生,有热爱中国古典诗词的美籍华裔母女,有3位听了她35年课的超级“粉丝”。

叶先生正如一方磁石,吸引着我们的视觉、听觉和感觉。那优雅而不失豪放的举手投足,柔婉而不失顿挫的行腔吐字,考证而不失神游的条分缕析,营造着魔法般的磁场。仿佛赐你一把密匙,穿越历史之门——此刻不存在了,回到唐玄宗天宝三年夏天;客厅不存在了,来到洛阳城一间酒肆;你我不存在了,变成了衣袂飘飘的诗中圣、诗中仙,怀才不遇的杜甫初会辞官乞归的李白,一见如故,“遇我夙心亲”……

这样的一见如故,在35年前的1979年,当叶先生第一次归国讲学走进南开大学课堂时,也曾有过。“用《楚辞·九歌》里的一句诗形容,那就是‘满堂兮美人,忽独与余兮目成’,我感到我与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。”与李白和杜甫聚散随缘、心心遥对不同的是,叶先生把一见倾心演绎成了以心相许,终身相随。这次回来,她不再离开。离公寓不远处,“迦陵学舍”刚刚封顶,正待启用。这座以叶先生别号命名的集科研、办公、教学、生活于一体的小楼,将成为她的家园。

“呃咳……”一阵咳嗽,叶先生扶好老花镜,看看闹钟:“两个小时了,今天就讲到这里吧。”然后从加了靠垫的椅子上缓缓起身,慢慢挪步。这是刚刚还神采飞扬、心游八荒的您么?还有,李白呢?杜甫呢?叶先生您把他们收哪里去了?

博士生熊烨还在流连刚刚的氤氲,正在准备论文的他“太享受与先生共处的时光,舍不得毕业”;追随了先生30多年,两鬓染霜,已从教师岗位退休的“老学生”们,与先生相约“下个星期还来听课。”;旁听的我一时间回不过神来,体会到为什么有观众在听到叶先生的电视讲座后,会在来信中将那种美好的感受描述为“三月不知肉味”。

我还理解了,这个初冬,肺部感染、大病初愈的叶先生为什么一下病床就问:“什么时候让我给学生讲课?”她说她一生有两大嗜好,一是好诗,二是好为人师。从1945年起,整整70载,叶先生执鞭杏坛从未间断。

我曾在武汉的古琴台读到叶先生留下的诗,“翠色洁思屈子服,水光清想伯牙琴”。高山流水遇知音,如果把叶先生的讲诗授业比作伯牙琴,那些用心灵倾听“琴声”、让“琴声”滋养生命的学生们,不就是“钟子期”么?那些恍惑中循着“琴音”,发现“琴音”背后美妙之境,触到古人血肉之躯和高洁之魂的学生们,不就是正在走来的“钟子期”么?

1989年,叶先生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,2008年,荣膺中华诗词学会首届“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”,2013年,获国家“中华之光——传播中华文化年度人物奖”。声名日隆,她保持着清醒:“‘声闻过情,君子耻之’,名声超过现实的话,应该感到羞耻。”

叶先生对自己的定位是:首先是老师,其次是研究者,最后才是诗人。面对别人“年纪大了,多写点书,少教些课”的好意劝说,先生淡然道:“当面的传授更富有感发的生命力。如果到了那么一天,我愿意我的生命结束在讲台上……”

如果真的、真的到了那么一天,蜡炬泪干,春蚕丝尽,回望来时路,定然是泪干薪火映,丝尽衣钵传。

 ●离乱 

1948年初春,带了些随身衣物,24岁的叶嘉莹出嫁南下。“很快就会回来的。”之前从未出过京城的她,来不及守住这个简单而笃定的念头,就如同一叶扁舟卷入大海,飘到台湾,飘到美国,飘到加拿大,待再次寻见故乡的港湾,竟已过26年。

岁月无情,青丝已飞霜。

那个装过她童年全部天地的四合院,已变成大杂院。窗前修竹呢?阶下菊花呢?那些她曾吟咏过的赋予性灵的花花草草呢?

那个点过她早慧诗心的伯父,已前往另一个世界。膝下无女,把侄女当做女儿垂爱的他,曾作诗《送侄女嘉莹南下结婚》:“有女慧而文,聊以慰迟暮……”岂料一别成永诀,伯父的暮年,谁来慰藉?

那个开拓她诗词评赏眼界的恩师顾随,竟已于1960年驾鹤西去。顾随对资质出众的叶嘉莹偏爱有加,师生常有唱和。在抗战最艰苦的时期,顾先生取雪莱《西风颂》中“假如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”的意境,写下两句词:“耐他风雪耐他寒,纵寒已是春寒了”。叶嘉莹遂将这两句填成一阕《踏莎行》:“烛短宵长,月明人悄。梦回何事萦怀抱。撇开烦恼即欢娱,世人偏道欢娱少。软语叮咛,阶前细草。落梅花信今年早。耐他风雪耐他寒,纵寒已是春寒了。”顾先生阅后评批:“此阕大似《味辛词》(《味辛词》为顾随早年词集)。”然而,先生对她的期望并不止于亦步亦趋、替师传道的“孔门曾参”,而是成为“别有开发,能自建树”的“南岳马祖”。

这样的当面点化、师传道承,持续6年之久,除了1942年至1945年叶嘉莹就读辅仁大学这段时间,在她毕业之后去3所中学教书期间,还常去旁听先生的课,直至1948年离京。时局动荡,音信断绝,唯有梦境可以一次又一次潜过台湾海峡,回到旧时光——下课后和最要好的女同学一起去拜望恩师,却困于一片芦苇荡,路总是不通——突然惊醒,怅然中,独对那首她装裱好了的《送嘉莹南下》。

这是顾先生与她话别时的赠诗。多年后,顾先生将此诗抄录,转赠给另一位学生,即后来成为红学大家的周汝昌。“……分明已见鹏起北,衰朽敢言吾道南(老朽我敢说,大鹏北起,将把学问向南传播)……”周汝昌问:“叶生是谁?现在何处?”顾先生没有回答。那个南下的“叶生”,已是他难以再续的念想和无以安放的期待……

他只知道,她经历过和他同样的早年丧母之痛,他不知道,她正在经历离乱和忧患;他只知道,她在望也望不到的海峡那一岸,他永远不知道,有一天她会辗转回来,来寻他,而他已不在。

但他仿佛从未离开,无论是口传心授,还是天各一方,或是阴阳两隔,恩师始终在“度”她。顾先生常说:“以无生之觉悟,为有生之事业;以悲观之心态,过乐观之生活。”这句箴言犹如黑夜中的烛光,照亮坎坷路。

1948年11月,叶嘉莹作为国民党海军家眷,随丈夫前往台湾。次年,丈夫因“匪谍”嫌疑被捕。半年后,在“白色恐怖”镇压之下,叶嘉莹执教的彰化女中被抓走了包括校长在内的6位老师。她携着尚未断奶的长女一同入狱,不久获释。母女俩无家无业、无处可归,只得借住在亲戚家走廊上。丈夫被关3年后出狱,性情大变,找什么工作都干不长,干脆闲居在家。一家5口,包括老父亲和刚出生的小女儿,全指靠叶嘉莹一个人。

在师友的荐助下,她包下了台大、淡江和台湾辅仁3所大学的国文、诗选、词选、杜诗、曲选等课程,夜校和电台的讲授任务也揽了过来,承担了超负荷的工作量。每当她疲惫不堪回到家中,还要为无法分担更多家务而面对丈夫的指责。此时的她已无力争辩,默默烤着女儿的尿片。

生计的压迫和体力的透支让她染上了气喘病,一呼一吸之间,胸腔隐隐作痛,心肺似被掏空。再加上精神上的沉郁,她时常想起王国维《水龙吟》中咏杨花的句子:“开时不与人看,如何一霎蒙蒙坠。”自己不正是那不曾开放就零落凋残的杨花么?

但就算零落凋残,不也可以迎着风雨,用最凄美的姿态么?不也可以像恩师所说的“以悲观之心态,过乐观之生活”么?所以,再难再苦,她的嘴角总挂着淡淡的微笑,一讲起课来,更是暂时忘却了自己的不幸,换作去经历古人的幸或不幸。

活下去,这是重压之下的生活主题。那一阶段,叶嘉莹创作很少,但从仅有的几首作品中,依旧可以读出她浓浓的离愁:比如《浣溪沙》中的”昨宵明月动相思”;《蝶恋花》中的“雨重风多花易落”;诗作《转蓬》中的“转蓬辞故土,离乱断乡根”;《郊游野柳偶成四绝》中的“潮退空余旧梦痕”……

“环境把我抛向哪里,我就在哪里落地生根,自生自灭。”叶嘉莹如是总结自己被动的一生,“结婚的先生不是我的选择,他的姐姐是我的老师,是老师看中了我。去台湾也不是我的选择,谁让我嫁人了呢?后来去加拿大,也不是我的选择。”

“我过去从来不知道有个叫Vancouver(温哥华)的地方。”1969年,叶嘉莹原本的目的地是美国。

此前,叶嘉莹作为台大的教授,应邀到美国密歇根大学和哈佛大学,从事了两年多时间的教学和研究。对台湾没有好感的丈夫,带上一双女儿,跟着去了美国。交换期满,叶嘉莹只身回到台大,再次收到哈佛大学聘书之后,她打算把父亲也一同带去。签证官说:“这不成了移民了?你办移民吧。”可她不能等,她在台湾的收入,无法支付丈夫和女儿在美国的费用。在哈佛大学教授的建议下,她改赴加拿大,受聘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。一家人最终在温哥华定居下来。

“我渴望回到故乡,却跑到了更远的加拿大。”叶嘉莹将难以诉与他人的乡愁,凝成诗作《异国》:“异国霜红又满枝,飘零今更甚年时。初心已负原难白,独木危倾强自支……”当她在地球另一端的课堂里,讲到杜甫《秋兴八首》第二首中的“夔府孤城落日斜,每依北斗望京华”,几乎都要落泪。

遥远的故乡正在经历一场浩劫,我有生之年还能回来吗?

1970年,中国和加拿大正式建交,我真的可以回来了吗!

 ●乡根

 在叶嘉莹被动的人生中,有一件事情是主动的——申请回国教书。

那是1978年暮春,温哥华寓所前的树林上,落日融金,倦鸟归巢。她穿过树林走到马路边的邮筒,寄出回国教书的申请信。马路两边的樱花树,落英缤纷。繁华终将飘零,余晖终将沉没,春光终将消逝,年华终将老去,而书生报国的愿望,何日才能实现?年逾半百的叶嘉莹触景生情,吟出两首绝句:

向晚幽林独自寻,枝头落日隐馀金。渐看飞鸟归巢尽,谁与安排去住心。

花飞早识春难驻,梦破从无迹可寻。漫向天涯悲老大,馀生何地惜馀阴。

她原以为,自己所学,在国内派不上用场了。中加建交后,叶嘉莹和北京的堂弟恢复了联系。1974年,她第一次回国探亲,街头贴着大字报,还在批林批孔。

1977年,她第二次回来。火车上有乘客在读《唐诗三百首》,名胜古迹的导游能随口背出很多古诗,这让她感动不已。她刚刚经历了又一场情感的劫难——1976年,结婚3年的大女儿夫妇因车祸双双罹难;她的祖国,正在走出“文革”和唐山大地震的阴霾。天有百凶,必有一吉,她和祖国的同胞依然在用诗歌表达心声、慰藉心灵。“看到诗歌的传统还在,我当时就想,我应该回来,把自己对古典文学的一点点学识贡献给我的祖国。”

寄出的申请信有了回音。1979年春,教育部安排叶嘉莹到北京大学讲学。随后,南开大学的李霁野先生邀请她到南开讲学。

这年春夏之交,叶先生为南开大学中文系学生开了两门课,白天讲汉魏六朝诗,晚上讲唐宋词。几节课下来,口口相传,外系、外校,甚至外地的一些学生也赶来听课。300个座位的阶梯教室里,加座竟然一直加到了讲台上,窗口、门口全是人,大家汗流浃背。叶先生得侧身从人群中挤过去,才能走进教室、步上讲台。

为了控制人数,保证本系学生听课,南开大学中文系想出了发听课证的办法。200张听课证,却让300多人获得了合法席位。就读天津师大的徐晓莉多年后道出秘密:“我们不甘心哪。大家各显神通,制作山寨版的听课证。我用萝卜刻成‘南开大学中文系’图章的样子,扣在同样颜色和大小的纸片上……每次去听课,内心的忐忑就像是偷嘴吃的孩子。今天我才恍然,当年我所偷吃的,原来是一粒仙丹,一颗圣果。”徐晓莉的生命从此浸润到了诗词之中,她在天津广播电视大学执教时讲授的是古典文学,退休后又到老年大学开了诗词课。一有机会,她还会回到南开,听叶先生讲课。

安易是1979年听叶先生讲课的另一名学生,回忆起当年“盛景”,她的脸上浮现出很享受的表情:“受政治运动影响,很多教授讲解诗词使用的是阶级分析法,但叶先生讲的是原汁原味的‘兴发感动’,而且旁征博引,兴会淋漓,这让我们耳目一新,眼界大开。”安易后来成了叶先生的助理,如今虽已退休,但依然追随先生,每课必听。

聚散终有时,两个月后,到了分别的时刻。最后一课,学生不肯下课,让叶先生一直讲、一直讲,直到熄灯号吹响,才不得不话别。此情此景,叶先生用诗句记录了下来:白昼谈诗夜讲词,诸生与我共成痴。临歧一课浑难罢,直到深宵夜角吹。

南开之行让叶先生坚定了他年再来的决心。上个世纪80年代,先生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还有教学任务,她只能利用长假回来。那时候,国内大学教授的月工资只有几十元,她不为钱,反倒是贴钱,承担往来机票等费用。她只有一个念头,让经历文化断层的同胞因为她的讲授而珍视古典诗词这一文明瑰宝,这既是对养育她的这片热土的回报,也是对《诗经》、《离骚》、李白、杜甫的告慰。此拳拳心迹,流淌在叶先生1979年所写的《赠故都师友绝句》中:构厦多材岂待论,谁知散木有乡根。书生报国成何计,难忘诗骚李杜魂。

不论是北京大学、南开大学,还是之后数次回国所到的复旦大学、南京大学、天津大学、华东师范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、四川大学、云南大学、湖北大学、湘潭大学、辽宁大学、黑龙江大学、兰州大学、新疆大学等几十所高校,叶先生的课堂,必定是人头攒动,热情高涨。听众从十七八岁的青年到七八十岁的老者,无不痴迷赞许。

在异乡和祖国讲授诗词,有什么不一样呢?叶先生答道:“在国外讲,固然自豪,但却很难使诗词里蕴含的民族审美得到发扬和继承,只不过给人家的多元文化再增加一些点缀而已;诗词的根在中国,是中国人最经典的情感表达方式,是经几千年积淀而最具代表性的文学形态,是整个民族生存延续的命脉。”

叶先生一首小诗《鹏飞》中的“鹏飞谁与话云程,失所今悲匍地行”形象说明了这种差别。用母语讲诗,可恣意挥洒,像鹏鸟展翅般自由快乐;用英文讲诗,那种隔膜感就如同大鹏失去了天空,只好匍地而行。诗歌的美感都在语言之中,把语言文字改变了,美感也就消失了。

但叶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感情和定力也曾遇到过“挑战”——1986年9月在南开讲学时,面对学生中出现的“出国热”和“崇洋”思想,以及“学习古诗有没有用”的疑虑,叶先生巧妙运用西方流行的“现象学”、“符号学”、“诠释学”等“新批评”理论剖析诗词,意在透过西方文学的光照,辨析中西文学理论上的异同,彰显中国古典文学的精妙,尤其是名篇佳句所包含的涵养人生、纯净心灵、陶冶性情、淳化风俗的作用,进而让学子重拾文化自信。

1990年,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退休后,叶先生将工作重心移回国内。1991年在南开大学创办“比较文学研究所”。1996年,在海外募得资金,修建了研究所教学大楼,并将研究所更名为“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”。作为所长,叶先生教学、行政两头忙,既要滋兰树蕙、栽桃育李,又要运作资金、策划活动、设计蓝图,每天忙到凌晨2时睡觉,清晨6:30起床,堪比陶渊明的“晨兴理荒秽,带月荷锄归”。

陶渊明是叶先生和她的恩师顾随都非常喜欢的诗人,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那是陶公透悟人生之后对大自然的亲近。叶先生欣赏他“豪华落尽见真淳”的境界,因此,叶先生看到的,并不是他的归隐,而是那片田园。

叶先生的田园,就在她脚下;叶先生的“菊花”,就在她手中;叶先生的“南山”,就在她眼前。

1999年仲秋,从研究所回寓所的路上,路过南开园马蹄湖,天上的雁鸣勾起了她的诗情,吟出一首《浣溪沙·为南开马蹄湖荷花作》:又到长空过雁时。云天字字写相思。荷花凋尽我来迟。莲实有心应不死,人生易老梦偏痴。千春犹待发华滋。

生于荷叶田田的6月,叶先生的小名叫“荷”,晚年的她自比“残荷”。莲有心,花落又何妨?雁已归,来迟亦无妨!

文:江胜信
图:江胜信
编辑:彭丹
责任编辑:李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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